建筑师的退休并不是一场落幕,也不意味着与建筑告别。所有的建筑理念、风格都由公共转向自我,严谨的构造秩序以愈发温柔贴切的状态“回流”到私人住宅,职业历程也许会逐渐沉寂,但在时光中积累的阅历终究会以更加鲜明的态度、形式呈现在建筑师们的自宅中。
今天我们一起来聊聊,能让建筑师们“窝在”里面享受养老时光的房子,到底有什么出彩之处?
Alvar Aalto的实验屋
自然中的家居实验
“实验屋旨在成为一个试验场,人们可以在这里尝试不同的材料、结构方案和形式。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是一座以问题而非答案为生的房屋。”
参观一次32欧元,这只是“实验小屋”目前标定的价格,但这座由建筑大师阿尔瓦·阿尔托(Alvar Aalto)创造的试错型空间是实际价值远不止如此。
阿尔瓦花费了大约两年的时间,建造了这座居所。住宅坐落于自然中,不干预植被的原始化生长,也尊重生活的本质体验,其所呈现的克制与环境的随性生命力形成了鲜明对比。

© 阿尔瓦·阿尔托基金会
原木是这座居所的主要材料,也作为建筑与自然的衔接。而办公与居住的双重功能设定直接决定了这个房屋的体量与内外格局,而深浅交织的里面配色也区分了私密与公共。
室内主要采用木色调,从基础功能出发进行细腻的层次构建,迂回之间依旧保持一体化,时而出现的阶梯并非断层,反而更像是生活区域的基础隔断。直至今日,当你走进这一处故居,生活的痕迹以及家具随时间而发生的变化依旧清晰可见,当初阿尔瓦对家的打磨,依旧在空间中熠熠生辉。

© Jussi Toivanen
各个区域的采光都被囊括进建筑之初的考量里,阿尔瓦所奉承的现代主义建筑精神与装饰主义毫不突兀地完成了融合。
实验屋是阿尔托与妻子一同设计的工作室,这里也是两人的避暑别墅。别墅坐落于派延奈湖边,周围的原始地貌与郁郁葱葱的自然美学为空间创造了诗意质朴的注解。看似简约的建筑实则由内至外都展现出学术性的实践。


© Jussi Toivanen
实验屋的建筑灵感来自古罗马列柱中庭的概念,半围合式的立面结构与砖墙立面恪守着坚实的几何比例,亦透露着生动的雕塑美感。外立面运用了五十多种砖块、瓷砖,通过接缝技术拼构而成,旨在测试房子在北欧气候下的耐受力。
© 阿尔瓦·阿尔托基金会
在完成帕米奥疗养院 (Paimio Sanatorium)和梅雷亚别墅(Villa Mairea) 等大型项目后,阿尔托转而关注更微观的层面,居住只是表象,小而美的项目如何发挥在地性作用、气候与材料如何影响空间、私密性如何作用于生活等,都是他所聚焦的议题。
所以这一处空间绝不是为了体验生活或存放灵感,而是用来投射上述话题的实质性探讨。屋顶系统、墙体保温、木结构、混凝土梁横跨不规则形状的开口,贯穿室内的石膏饰面,全部由阿尔托参与建构,这也呼应着他自始至终将建筑当作技艺而非理论的信念。
人们很难以宏观视角来概括实验屋,其内部进行的实践错综复杂,自然与在地性、材质与布局、天然房屋与耐性,多元化的性能都在这座小房屋中得以通畅的呈现。内外并置的给予建筑学深刻的答案,整体格局呈现动态式的延伸,既有动线的顺延,也有空间在时间中的风化、迭代。
勒·柯布西耶的巴黎莫利托大楼
先行于时代的顶层住宅
勒·柯布西耶的公寓位于巴黎的一座名为24 NC的建筑的顶层,这座建筑是他与皮埃尔·让纳雷合力建造的建筑,遵循了柯布西耶“光辉之城”的概念。
但24 NC并不是一座如理论那般“稳定”的建筑,相反,它融合了很多前瞻理念,允许每个公寓住户在内部进行“自由规划”。柯布西耶的住宅横跨七层和八层,约为240㎡,内外设计也与他在1926年提出的“新建筑五点”有呼应之处。由于在顶层,空间不需要担心任何采光的问题,大幅度的光线渗透也让内部的色彩美学更有感染力。‘
©Antoine Mercusot
工作室与居住区的区分非常巧妙,柯布西耶通过一扇门就划定了公私区域的边界。相比之下,居住区的色彩更加丰富,工作室更胜在格局,但两个主区域都最大化避免了装饰主义。内部陈设映射的情绪力也分别对工作区与居住区作出了另一种诠释:居住区是柯布西耶日常生活的写照,而工作区的秩序感迎合了他所推崇的现代主义与功能主义。

©Antoine Mercusot
裸感砖墙、拱顶设计在工作室区域随处可见,起伏不定的层高创造出一种流动感,也让墙壁与天花板仿佛形成“分离”状态,曲直交融的秩序感不断蔓延。工作区在丰富的框架感中绽放出更鲜明的层次,层层“嵌套”的格局加深了自由体验感。
生活区域遍布色彩,主卧室的吊顶在视觉上“下降”,但床体却被抬高。大面积的留白降低了色彩的饱和度,营造出更加轻盈虚渺的感觉,用艺术又不失实用的手笔展现一处温暖栖居。柯布西耶曾有一句名言“城市规划的基本材料是:太阳、天空、树木、钢铁、水泥——按重要性严格排序。”而这座空间的视野、格局、色彩、家具形态都呼应了这一点。


©Antoine Mercusot
赖特之家
用场所投射建筑学
继塔里埃森之后,赖特决定建造一处永久的冬季住所,于是他在斯科茨代尔麦克道尔山脉的山麓购置了一片原始崎岖的沙漠土地,打算同时作为他的家与办公室。
这座如雕塑一般的有机建筑始终伴随着赖特积极的实践力,在时间长河中从容诠释了人居住宅应该以怎样的尺度与自然沙漠景观完成融合。房子的立面尽可能向山景敞开,不仅有宽广的平面触碰,更带有动态化的伸展与收缩。而这种非重复的层次叠加以及刻意而为之的变化感都是为了呼应建筑与自然的联系,并且考虑到了室内居住、工作等日常生活空间。

©赖特基金会
西塔里埃森(Taliesin West)始建于1937年,赖特不断扩建和改造,最终建成了绘图工作室、三个剧院、一个车间、餐饮设施、学徒和员工宿舍,以及赖特的办公室和生活区内部,区域之间实现了几何路线的融会贯通。而在此之前,这座房子也有几分“经济适用房”的框架感。

©Lucas Rios Giordano
强烈的几何秩序感加深了场所记忆性,这里不仅是赖特的冬季住宅,更作为工作室和塔里埃辛联谊会的总部。赖特的学生们会与老师一同聚焦于景别变化、有机建筑、自然材质等议题进行空间实验,因此室内的布局铺排也是建筑人的群像映射。

©Lucas Rios Giordano
沙漠砖石材质从外部蔓延至内部,随时间而风化的特性令这个空间处于诗意的变化中,间接贴合了赖特“有机建筑”的思想。空间中渗透的红色调源自木梁与地面,梁体与石质立面承接内部的受力结构,营造出坚韧的质感。

©Lucas Rios Giordano
源自外部的光线作用于内部的任何区域,构建出明暗得当的层次感。倾斜式的吊顶、走廊创造出“反重力”的形态,这也间接影响了室内的采光、挑高以及尺度。换而言之,赖特亦将自然作为“高位”,以求创造一个主动适应景观的实验性空间。自然力量所滋生的场所感同时作用于内外,而不仅仅是在视线上达成一致。随处可见的雕刻手笔、不同区域内的群体式家具布局、留白中充斥的空灵美学与时间感……都是建筑学深入到沙漠环境下的投射产物。

©Eugene Kim
塔里埃森西屋陪伴了赖特近22年,直到他去世。这座建筑足以作为一个出色的代表作,发声,令他的思想成为永恒。
菲利普约翰逊的玻璃屋
通透又自由的现代主义
即使过了几十年,菲利普·约翰逊的玻璃屋依旧是“全网刷屏”的存在。在反复强调尺度与隐私的当下,这座玻璃屋则通过超出想象的简约坦荡,绽放现代主义风格建筑的魅力。

© Simon Garcia
第一眼望去,这座玻璃屋是纯粹且特立独行的个体,但菲利普·约翰逊在设计房屋时,将周围的一片山丘景观、橡树全部纳入考量。玻璃屋物理形态上的毫无隐私感一旦被置于旷野背景下,对于尺度感的关注自然也会淡化。
这座住宅也并非独立,它只是其中的关键点,作为生活与天然场所的链接,最终与周遭的天然形式共同构成了一处公园。它是主体,也是客体。一方面,它与景观建立了亲密且互为尊重的尺度,另一方面,它成为一处生活的能量场,因居住者和布局共同发力而充满生命力。

© Simon Garcia
尽管看起来没有尺度可言,但玻璃屋的内部区域是彼此嵌合的,并且视线通过结构完成断层。一座胡桃木墙柜隔断了卧室与其他公共区域,而客餐厅则通过家具的设计形成功能区分。圆柱形的砖砌结构不只辅助力学系统,更作为浴室被“独立”起来,保证私密性。
© Simon Garcia
玻璃屋里的一系列经典的包豪斯风格家具全部出自约翰逊曾经的另一套住宅纽约东52街424号,这座住宅由莉莉·赖希和路德维希·密斯·凡德罗设计,原本是委托人用来收纳藏品的,而后阴差阳错成为约翰逊在1971年至1979年的临时居所。相较玻璃屋,纽约公寓的尺度明显更大,但实际设计依旧克制,不追求丰富,仅追求适度,应了约翰逊的经典名言——“少并不一定意味着多,足够就更好了。”

© Simon Garcia
不过如果你走进其中,就会感觉到约翰逊并没有将过多心思花费在分区上。生活的舒适、自由完全由约翰逊以及周围景观来“支配”。约翰逊曾将外部的景观视作“壁纸”,这层含义中的玻璃屋被层层包裹,内部陈设简约却也透露着空旷与自由。

© Simon Garcia
在玻璃屋所在的庄园中还有14座约翰逊的建筑,建筑们“各司其职”,将“一个家”的本质概念、实用功能、观赏功能以及居住背后的其他意义细致剖解,再分散成一个个自然中的“微型”个体。
即使在今日,提及玻璃屋,人们的评价依旧褒贬不一,但这就是约翰逊·菲利普的作品魅力所在。这些作品以约翰逊之名,为后人留下无数悬念。他从现代主义,高产而灵感不枯竭,这些作品代表他不断发问建筑界,但聚焦于他本身,玻璃屋乃至簇拥其左右的建筑,是他对自己生活的答案。
波菲尔的“厂房”之家
历史与自然在时光中的碰撞
水泥浇筑而成的废弃建筑化作工作与家居的双重区域,前者bug叠满了,后者则是设计师们的理想天地,这两种空间本应有着天壤之别,然而在建筑师里卡多·波菲尔的灵动塑造下,水泥厂焕发生机,成为一套商住两用空间。
波菲尔与这个家的邂逅源自一场自驾旅行,这座废弃厂房承载着1973年因石油危机而工业转型的历史。当时的社会体制观念并不支持一个废弃厂房能够同时拥有工作与生活两种状态,但波菲尔依旧毅然决然地选择改造水泥厂。

©SALVA LÓPEZ
仅凭文字很难概括水泥厂的魅力,然而我们置身于波菲尔的视角,就能感受到他所说的——这里是“模糊”且“矛盾”的。加泰罗尼亚的工业时代并没有因时光流转而被洗刷,厂房的立面能够为那段难忘时期正名。建筑彼此存在高度差,又通过路径与攀爬植物创造链接。诡秘、寂寥的视觉观感下,建筑依旧葆有静止、克制的生命力,这也激发了他想要栖居于此的决心。
波菲尔的改造思路非常清晰,他并不干扰工厂的历史感本质,并以此做了恰到好处的“加法”。初始建筑的内外立面得以被保留一部分,以此致敬历史。但立面在波菲尔的改造计划中显得并不重要,棕榈树、蕨类植物、藤蔓植物、橄榄树、柏树和桉树等植物,环绕着建筑,模糊了建筑与自然的界限,更强调建筑与时光、自然的碰撞,而非立面本身。

©Ricardo Bofill
立面不断随时间、气候的轮转而发生质变,户外的攀缘植物也毫不克制地恣意生长,场域的原始生态得到了最大化的尊重。
开阔的挑高是内部空间的一大优势,与此同时,拱门装饰元素被保留。内部风格融合了日式美学以及法式形式主义,令一切趋于非常规。布局也非常前卫,工作可能发生在筒仓中、屋顶上、地下隧道内,或者在环绕拉法贝加工厂的花园和庭院中。这里没有固定的办公桌或指定的办公室;这些空间被分散布置,并根据需要加以使用。这样做的理念是避免重复,并支持偶然的相遇,因为在这种环境下产生的结果是不可预测的,而且有望比在“正常”条件下产生的结果更有趣。


©Ricardo Bofill

©SALVA LÓPEZ
如今工业建筑改造已不再是讳莫如深的话题,公共空间、住宅都可以作为老旧建筑的“出口”,La Fábrica也成了工厂改造的标志性作品之一。
美铁之家
错综复杂又彼此贯通的家
“美铁之家”(Maison Amtrak)由建筑师彼得·科恩为自己、妻子萨莉和爱犬金毛犬“黛西”设计,这是一座不规则轮廓的住宅,彼得·科恩认为其像火车车厢,美铁之家也由此得名。

©Mark Mahaney
彼得·科恩喜爱日式文化,这也不难解释为何美铁之家运用了大量的雪松木材料作为底色背景。但当你走进这里,浓厚的“居住感”远胜于空间原始的风格化。

©Mark Mahaney
空间的亮点在于用模块化的结构展现家庭特性,每个生活模块都被串联,既尊重了房子周围的绿植与河道,也令房子内部因紧密的布局而富有能量。

©Mark Mahaney
从入口进入,“美铁之家”共有5个模块,站在中心走廊处,你会感受到不同区域之间存在着强烈的尺度感。车库与厨房餐具室相通,左侧是客餐厨基本社交区域,右侧是通往较低楼层的楼梯,再往右是两间主卧室。


©Mark Mahaney
客餐厅虽然位于同一平面,但由一个装有复古音箱的大书架进行隔断,音响与勒·柯布西耶设计的一对黑色皮革镀铬LC2椅子形成了恰到好处的组合。此外,Eames休闲椅、埃罗·沙里宁设计的子宫椅等更多风格化的家具与装饰品都令空间更加富有生命力。

©Mark Mahaney
空间价值不在“养老”
而在于建筑师的自我印证
再度回看这几位知名建筑师的“养老房”,我们发现了一个共识——这些住宅被冠上“养老”的标签,但空间实则作为一个极其具象的论述,突出展现了几位建筑师毕生的建筑思想。
在这些作品中,建筑师们的日常无时无刻不作为建筑思想延伸到生活中的最佳印证。自宅之于他们,不只是态度的彰显,更是对建筑思想的自省与论证。
专栏编辑|Sherry Li
发文编辑|Ziyi Zhang
审核编辑|Ziyi Zhang